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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去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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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去人間

日從東方升, 雲蒸霞蔚,赤金一團。

眼看去,清晨的潮氣氤氳著, 荒寂的高山浮現雲霧, 猶如逐浪翻騰。

九耳犬的目光, 則落在更遠的地方。

越過高山,目光所至更加迷濛, 大片稠雲凝結在一起, 瞧不清的遠方, 便是人間。

它看了很久很久。

簌棠沒有打擾它, 只安靜地陪在它身邊。

她知道, 當動物們處於應激狀態時, 點到為止的陪伴就足夠了, 表現得越發慌亂, 反而也會讓它們更緊張。

——在她的小貓被人傷害時, 最後的彌留之際, 她就是如此做的。

即便她當時, 真的很想, 很想抱抱它。

很久之後, 九耳犬終於主動開口了,它說,“……棠姐,你很像一個人。”

簌棠眨了眨眼。

“不是像某個人……但也可以如此說吧, 你很像我曾經的主人,但更像是……人族。”

九耳犬的感知如此敏銳, 簌棠微張著唇,好一會兒問:“為何如此說呢?”

如今身為魔, 像人,聽上去並不很好。

九耳仍望著遠方,它的情緒因那團看不清的雲霧而平緩,又隱隱透出一絲悲涼。

“你總會問大家,想不想吃什麽,要不要玩什麽,會怕我們著涼,受驚……”

人,在簌棠的世界,是食物鏈的頂端。

可另一方面,單個的人卻渺小,沒有堅硬的盔殼,沒有厚實的毛發,沒有敏銳的嗅覺,也沒有夜能辨物的視力。

人很脆弱。

要活著,好好活著,就要用心關註這些煩雜的小事,要吃飽穿暖,想無病無災。

“我遇過的魔族,大都爭強,崇強,魔無需進食,也不會關註這些的。”

簌棠笑了笑,面色沒怎麽變,“因為這些嗎?”

九耳犬搖了搖頭。

“不是。”它將目光轉向簌棠,好像想透過她,去看那遙遠的人間,去看生養它的人族,“很多不起眼的小東西,到你手裏總會變得煥然一新,它們好像有了新的生命,有了不一樣的含義。棠姐,人族便是這樣的。”

這下,簌棠楞住了。

“泥土能壘成房子,鐵石能變成器具,竹木能做成紙……棠姐,你見過紙嗎?人間特有的宣紙,潔白如雪一樣。”

魔族也有紙,叫芪草紙,但聽名字就能聽出來,其實就是將葉片裁剪打磨一下,並不用作書寫。

也有書,以骨片制書,或以貝類撰寫。

簌棠當然見過紙,但這個世界的簌棠沒有,最終,她搖頭:“不曾。”

日出之時,晨光從熹微至染上燦金明亮的顏色,照亮了九耳犬黑漆漆的眼眸。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並沒有因為她的否認而黯淡。

這一刻,簌棠也才恍然發覺——

人從來不脆弱,泥能成屋,石能成金,紙上好似也能開出花,即便在這個充滿靈氣怪談的世界裏,人族依舊是那個向上而不斷進取的種族。

所以她也是一樣,從來沒想過放棄,始終思考著要如何破局。

好一會兒後,九耳咧開嘴,輕輕呼出一口氣,它的聲音很輕,像嘆息,但簌棠聽見了。

“好想人間啊……”

簌棠立刻接話:“那我們就去一趟吧。”

“啊?”九耳沒想到她聽見了,頓時有些懵,毛茸茸的耳尖都發紅了。

“不會耽誤很久的。”她想了想,原身從前就不怎麽管魔界事務,祁以遙如今在她身邊,黎珩是敵或友,有人在盯著。

除此之外,書裏沒說這陣子會發生什麽事。

之後要發生什麽,能發生什麽。曾經身為人族的簌棠,會自己親手創造。

她對九耳犬道:“回家看看,不好嗎?”

最重要的是,九耳犬的心結在人間,如系統所說,不解決,這個PTSD就一直在。

剛說完,旁邊忽然插進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去人間?我也想去耶!”

是重明。

出水境之前,簌棠告知了浮桑化陣的方式,當然,是一次性密碼。

她的密境她掌權。

浮桑正在重明鳥身後,漫天紅羽下的襯托下,它的毛發更似雪,白得耀目,而他一雙鴛鴦眼,也正凝視著人間的方向。

——因青丘國主所言,浮桑留心,發覺青丘當真有類的氣息。

可若說惡欲封印之地在魔界,本不該擴散至此。

甚至,靈力往人間發散,也能察覺到。

他的目光幽深,其中難得含了一絲怒意,究竟是誰在操控他的惡欲?

“去。”他道,又看簌棠,“人間,無人是紅發。”

簌棠:……

感謝關註這個小細節,她看著他,也道:“人間,沒貓會說話。”

“……”

重明在一旁絮叨,問九耳有沒有好一些,又說起水境真的很漂亮。

那兒有簌棠很多心血來潮塑造的打卡點,畢竟只要心念一動,就能建模。

九耳不反感這樣嘈雜的熱鬧,或許這樣還更有人情味的感覺,它靜靜聽著重明說話,尾巴終於小幅度輕甩起來。

不多時,祁以遙也過來了。

她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青耕立於她的肩上,它的目光投向浮桑,看上去頗為忌憚。

她身後還有已化為人形的爾白與灌灌。

爾白是沖著簌棠和浮桑來的。

經過一整夜,情緒自然不可能一下變好,但他仍盡力維持著平靜,向他們拱手。

“無論如何,魔尊大人與兄長救下我母親,恩重如山,爾白自當結草銜環相報,誓不敢忘。”

小狐貍垂目,腿欲彎下,簌棠眼疾手快地托起他的手,“爾白,不必如此。”

浮桑的目光,一下落在兩人再次交疊的手上。

“你也在魔界生活過許久,想來總歸有些習慣了。”簌棠本想說他母親托她照顧他,又怕提起他母親,令他傷心,於是道,“往後若還想留在魔界,盡管留下便是。”

灌灌神色覆雜地看了簌棠一眼,又看向爾白。

簌棠捕捉到她的視線,一下覺得這話是不是有點令人誤會……可以理解為她會照顧他,也可以理解為你想住魔界就住,想住別處也行。

剛要補一句,小狐貍自己直言了,“往後,願留在大人身邊,為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浮桑的視線,一下從他的手,到了他的臉。

美人驚艷無雙,冰姿昳容,眉角哀愁,微上挑的眼尾洇了如胭脂般的紅。

但簌棠此刻哪有心思欣賞美人,她更多自然是心疼。遭遇了這麽多苦難的小狐貍,如此說了,根本不能拒絕。

“不用你為我赴湯蹈火,小白。”她輕道,“我身邊還有許多小朋友,你想在我身邊就在我身邊,以後大家就都在一起了,別傷心了。”

“小朋友?”這個說法,讓祁以遙有些怔。

小朋友,原本當然指小孩,或者也可以說身邊的小動物,簌棠隨口說的。

但此刻,簌棠福至心靈,“小朋友”有了新的含義,“小獸們都小小一只,又是我們的朋友,自然便叫小朋友了。”

緊接著響起了系統接連不斷的提示音,身邊“小朋友們”的馴服值那叫個蹭蹭漲。

祁以遙錯愕地看著簌棠。

堂堂魔界之主,傳聞裏殘暴不仁的魔尊,竟是會將獸族視為朋友的。

平心而論,在仙界,亦無仙能做到如此,即便她向來親近獸族,可受仙族習慣影響,也常將青耕放在籠中豢養。

祁以遙心中驀地生出些覆雜的愧疚之意,覺得自己不該只信傳聞,先前誤會簌棠。

沒人註意,她身邊的青耕眸底閃過一絲暗色。

灌灌抿著唇,沒有說話。

*

之後,眾人又在青丘留了幾日,讓爾白緬懷親人與族人,與曾生活的這片土地做最後的告別。

灌灌仍一直陪在他身邊。

某日篝火會話裏,重明告訴簌棠灌灌是有名字的,只是與種族同音,名為“蒄莞”,總會在最初讓人以為她沒有名字。

簌棠偏頭問它,“你呢,重明,你有名字嗎?”

向來活潑自在的重明,忽地沈默了。

如火紅玻璃珠般的雙瞳仁黯淡下來,它裝作無所謂地搖頭:“小爺生在山林裏,長在山林裏,向來獨來獨往,才不需要名字呢。”

言罷,它就一只鳥飛跑了。

簌棠察覺到它的情緒,才要繼續聊的天一下頓住,她記得它還有個好朋友孟極……

最後告別青丘的那日,眾人都同意了繼續往東行,去一趟人間。

爾白著一襲清雅白衣,肩上圍了絨裘,寬衣顯人清貴矜薄,卻也難以掩下他過於消瘦的身形。

他向著綿延起伏的青丘山跪下,脊背挺直,又彎下,頭虔誠伏低。

背影看去,像極了一只落單後迷茫無助的小狐貍。

沒有人出聲,無人想要打擾他,卻都站在他身後,等著他繼續下一段旅程。

*

出青丘不久後是更加高聳的大山,據浮桑所說,山後還有極大一片的森林,穿過森林就會逐漸有人煙,而後再一路往東,便至中山山脈——那處,便是地界中心,人族以中山山脈擴散四方而居。

但那兒,本該是他為獸族擇定的棲息地,浮桑心道。

難道人族就已有了超越獸族的能力,是他們驅趕了獸族?

簌棠聽不到浮桑的心聲,遠行路上,收拾好心情後,她正在與心聲裏的系統對話。

“看看我新發的那幾個視頻,數據怎麽樣?”無論何時,不忘事業,更不忘改變結局的任務。

爆了一個視頻後,簌棠趁熱打鐵抓緊又發了倆,經驗之談來講,這次傳播速度會很快。

系統良久後才回答,看起來是真查詢了不久,“宿主,真震驚,這次幾乎整個魔心城都覆蓋了,甚至還往魔境其他地方傳播了。”

系統術語也越來越專業了。

簌棠心裏怪樂的,但面上不能讓別人看出端倪,她咳了一聲:“盡在掌握而已。”

“這次魔族對視頻都什麽態度?”她又問。

系統回答:“嗯,我看看,大部分都很喜歡,紛紛表示還想看。”

眼前出現了半透明光幕,簌棠快速瀏覽著魔族眾人的評論。

段子手更多了,有說“這個標題讓我淚目了”的,有說“尊主現在是擼毛茸茸擼爽了,發達了忘記他們了”,反正大概這個意思。

簌棠看著覺得有趣,但沒忘記正事,“先前,我們談論過能否顯示評論區名字的事,現在積分夠權限了麽?”

魔心殿中看過她視頻就心有惶恐的人,十有八九與疾陽揪出來的細作相關聯。

先前疾陽來報後,她已查處了一批,但從視頻數據上來看,還遠遠不止查處的那幾個人。

又由此聯想,雖然疾陽還沒查處更多,但她隱約有一個猜測——這些人勾結的是仙族。

祁以遙是仙族,最後也是仙族領頭砍她。

書中仙族是打的是“替天行道、救獸於水火”的口號,可簌棠已在這個世界待了這麽久,她早已明白書裏對原身的定罪並不客觀。

加上魔界若早有仙族細作……最後結局的刺殺,便全部變了味道。

“還不夠呢。”系統回答了,“不過宿主,您現在又有了九尾狐和灌灌鳥,視頻又有了起色,積分一定會漲得很快的。”

這倒也是,但簌棠希望更快。

於是積分兌換了一點雞胸肉和五谷小零食,用魚餌換大魚快快上鉤。

“小白,蒄莞,有沒有餓了?來吃點吧。”她從袖中不經意掏出來。

飛在後面的兩只頓了頓,爾白道謝:“多謝大人。”

簌棠含笑,眉目慈祥地看著他,和他頭頂上漲的數值,“不必客氣。”

雲霧裏,視野茫茫,但她眼神又不小心一瞥,忽然瞥到了一點怪事,睜大了眼。

“不是,系統,你沒和我說馴服值還會掉的啊?”她在心裏震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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